博愛與暴力革命

 

博愛與暴力革命

──《張聖才口述實錄》筆記

 

前言

張聖才是一位極傳奇人物，福建同安人，生於1900年（一說1903年），1929年在集美幼雅師範任教員，1931年10月參加愛國救亡組織，抗戰期間三度被捕。西安事變後負責軍統秘密情報工作，這年11月在香港與中共駐港人員秘密接觸。1941年3月被派往菲律賓任潛伏組長，進行情報活動。新中國成立後涉潘漢年案，2020年離世。

《張聖才口述實錄》有很多篇幅記述許春草的故事，他是張聖才的姐夫，一位虔誠教徒，每日早晚必到附近小山上禱告。他也是社會活動家，反美反蘇，有論者指他是極端民族主義，但他一生沒有極端民族主義行為。談到信仰，許春草說：「我信基督教不是吃教，不是信洋教；我是投降耶穌基督，不是和那些無惡不作的洋人妥協。洋人有好有壞，和我們中國人一樣有好有壞。好人我不反對，好事我贊成。信仰基督是好事，傳福音的人是好人。」

本書一開始抛出博愛與暴力革命矛盾的題目，教徒本身應是一位博愛的人。基督教屬靈派認為組織工會和進行婦女解放都是世俗工作，不是虔誠基督徒要做的事。另有教徒認為，耶穌降生到世上來，為人的「罪」而受苦，好讓我們在祂的帶領下進入天父的榮耀裏，祂的榜樣令門徒明白到「為道受苦」的真正意義，不再是只埋首在個人的需要與利益、人際關係的糾纏、以至生離死別的苦痛中，而是為到信仰，為見證主名而忍受傷痛，為的是得著將來榮耀的冠冕。香港很多教會組織高調和恒常參與社會事務。

 

二次革命

許春草平生最敬重的是孫中山，但當國民政府執政時，下令全國學校及團體舉行紀念週，向孫中山遺像行鞠躬禮時，他發表宣言公開反對，認為此舉等於偶像崇拜。教徒基本守則是反對偶像崇拜的。

1915年袁世凱稱帝，孫中山組織中華革命黨，進行二次革命討袁世凱。許春草擔任中華革命黨閩南黨務主任，可惜兩次光復廈門未能成功。

二次革命結束，孫中山取銷中華革命軍，停止武裝鬥爭解散武裝部隊，在這問題上閩南廈門出現嚴重分歧，有人主張不解散，並要加以擴充作為下次革命的本錢。許春草認為武裝部隊成員複雜，有人以發財為目的，無黨管束下不解散有危險，結果部隊保留了下來。歷史所見，武昌首義後各地武裝群起呈亂局，後發展為軍閥割據，綜觀世界歷史，不少主張保留部隊者都是私心權力慾者。香港也有相似情況，某社運出現人人成立社團為命請命，運動結束部分組織仍在，但無工作可為，主腦人掛空銜以圖私己慾望。

 

廈門建築總工會

許春草視孫中山為偶像，孫中山曾叫他回鄉組織工黨，這位基督徒愛國志士祖籍福建安溪，1874年出生廈門。6歲父親到南洋謀生一去不回，9歲去鞋鋪當童工，12歲改行做泥水，由於勤勉負責自學成才，成為建築工程師、建築營造商。20多歲便開始承包工程，獨自經營建築業務，自此是是資方，脫離勞方。

二次革命後，許春草暫停革命活動，在廈門重操故業經營建築生意。早在他做泥水學徒時，結拜了數以百計的兄弟。在此基礎上，於1918年創立「厦門建築公會」，會址在鼓浪嶼龍華街（龍頭街），這不是純工人組織，是工頭與工人的混合封建行會。兩年後會員二千人，及後正式登記會員達三千餘人，非正式會友近五千人。一說厦門建築公會於1920年成立，有待核實。

1922年，許春草應孫中山電召，前往廣州匯報廈門革命工作，提到建築公會一事，孫中山當面指示將它改名爲「廈門建築總工會」，許春草依此改會名。到了1925年，該會已在廈門成立九個區會，會訓「有公憤，無私仇」。

許春草在各分會開辦夜校，教授工人讀書認字，更常舉行演講會，採用聖經故事教導工人，同時還在各區創辦救火隊，協助市民救火。並教導會友結合成社會正義力量，對國家和社會有所擔當。

1922年，孫中山同時要他在廈門設立國民黨聯絡站，發展黨員，並准備發展武裝，以備北伐。6月，孫中山和陳炯明失和兵戎相見，孫中山避難在沙面白鵝潭永豐艦，親筆簽發委任狀任命許春草爲福建討賊軍總指揮。許春草加緊準備奪取廈門，但因故受挫。爲從閩西南夾攻陳炯明東江據點，許春草在福建各地一共成立了九路討賊軍。後因與北伐軍另一領袖許崇智意見不一，辭去了總指揮職務。

福建討賊軍內有廈門建築總工會成員。1927年清黨後國民黨一度計劃改組廈門建築總工會，納入黨內，建築總工會曾出名召開擁蔣護黨大會。及後許春草抗拒蔣政權，並因而脫離國民黨，該會直至新中國成立初仍在。

陳炯明叛變時，許春草建議孫中山到廈門儲蓄力量再起，孫中山命他在福建組討賊軍攻陳炯明，出任總指揮，台灣霧峰林家林祖密為總司令。林祖密與廈門《江聲報》創始人許卓然為民軍所殺，許春草先後拒絶了國民黨和中共的收編。一說林祖密為李厚基所殺。

歷次革命的挫折經歷加上孫中山離世，許春草漸漸對武裝鬥爭失去信心。從1923年起，他就不再參與國民黨活動，專心致力於民眾運動。

許春草視廈門建築總工會為人民力量，常訓勉工會會員要結合成為社會上一種正義力量，凡遇對國家社會有益的事要勇敢擔負，並用「有公憤，無私仇」六字作為建築總工會的會訓。

許春草是老國民黨員，但鑒於國民黨地方政府的腐敗無能，他堅持不將廈門建築總工會向國民黨黨部和警察局履行人民團體登記手續，也不接受他們的命令，不參加他們的群衆活動。为此廈門國民黨政府千方百計阻撓廈門建築總工會活動，實施打壓政策。

 

許春草僅有的一點歷史知識和社會倫理觀念來自東獄廟前說書攤的古代故事，構成了他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和忠君愛國的人生觀、價值觀。於是，他和拜把兄弟常在社會上為群眾抱打不平。孫中山也是聽太平天國故事而幹革命，二人後來都成為教徒，許春草被稱為愛神愛教的基督徒長老，禱告的勇士。信主以後，無論大小事務，許春草都力求以神的命令與教訓為準則。

 

中國婢女救拔團

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度捲全中國，但在婦女解放上成績不大，妹仔未能徹底解放。香港的妹仔解放運動與教會有極大關係，福建的也如此。

許春草淡出政治活動後，在廈門建築總工會基礎上，於1929年提出成立「中國婢女救拔團」（The Society for the Relief 0f Chinese Slave Girl），設立「婢女收容院」，他在近百人的群眾大會訴說：「願有良心的兄弟姊妹們，跟着我來！天父支持我們！」。

奴婢制度是令人髮指的中國習俗，婢女問題涉及人口買賣、過度勞役、低生活水準、身份歧視和虐待、人身自由受限制、教育權和婚姻自主權等。廢除妹仔（婢女）直接影響黨政軍警司法等領袖的家庭生活，缺少了一些任意驅使的女工，他們因而表示不滿，指中國婢女救拔團是一間民間團體不是官辦，收容婢女被指控拐帶，觸犯刑法。又不停地遭恐嚇、咒罵。中國雖有禁止販賣人口的法律，而事實很多大小官員家中都有婢女，他們只需換個名稱叫養女，即可逃避法律責任。

1932年的一項調查表明，當年廈門市區（不含鼓浪嶼區和禾山區）有婢女的家庭有1,696戶，婢女2,580人，其中婢女最多的家庭有婢女26人。

1930年10月4日，中國婢女救拔團在廈門鼓浪嶼宣告成立，於1930-1936年間，中國婢女救拔團及其婢女收容院的經費，除了社會各界捐助的善款，不足之數全部由許春草個人捐獻。中國婢女救拔團除了收容、養護投奔前來婢女，還就婢女受虐受害案向法院提起訴訟，與執法不公的司法當局和黑勢力開展鬥爭。中國婢女救拔團至太平洋戰爭時收容了五六十人，院內稱許春草為「阿爸」，張聖才為「小舅」，收容的女子安排在教堂舉行婚禮。殖民政權鼓浪嶼工部局於1935年後每年會支助數百元。中國婢女救拔團的故事，確如許春草的題詞：「為救最小的一個婢女，我們願犧牲最高的代價」。

這是一個以基督徒爲主體的專責婢女救濟團體，中國婢女救拔團成立三週年時有團員一萬數千人，團員有義務「一生遵守本團宗旨努力救拔婢女工作」和填報《婢女狀況調查表》；該團成立五週年時，婢女收容院救拔了一百數十位婢女，除約四十代爲擇配外，其餘住院的還有九十人左右；六週年時，又增加收容院生26人。該團還爲受虐、遭受性侵犯和挨打、被殺的婢女提供法律援助。

不斷的鬥爭，不斷的收容，使許春草得罪了不少惡勢力，不止一次受到工部局的警告。直到1930年，日內瓦國際聯盟的奴隸委員會遠東考察團途徑廈門，充分肯定婢女救拔團符合該會的宗旨，要求鼓浪嶼領事通知工部局，不得干擾中國婢女救拔團活動。這才減輕了一方面的壓力。

婢女在收容院讀書識字，早晚有靈修聚會，由教會熱心的姊妹前來義務教讀聖經，學習唱詩、禱告，及齡的安排擇配結婚。這些女子以後多半成為信徒。她們在住院及離開後都很敬愛許春草。

在上海「中華國民拒毒會」總幹事黃嘉惠支持下，中國婢女救拔團租用鼓浪嶼旗尾山原德國領事館舊址，作為爲婢女收容院，解決了院址問題。婢女陸續投奔來院多至二百餘人，善譽不斷。抗日戰爭爆發后，許春草離開廈門到內地投身抗日活動，將婢女收容院交予鼓浪嶼國際難民救濟會維持。直到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佔領鼓浪嶼，中國婢女救拔團及其婢女收容院才被日軍強行解散。

 

總結

不少社會運動是爭民主和打倒權威，但發起組織不一定是完全貫徹民主運作，甚至部份領袖有專權行為，許春草在1926年前後，向教會的區議會建議，在會友間發起牧師加薪運動，希望閩南各教會重視神僕的生活情況，並提出好些具體可行辦法，如由教會硬性規定牧師起碼薪津，或由會友在捐獻上，特別指定用在牧師生活上意外需要，或由財力比較豐厚的堂會補助較貧窮堂會。這一運動經過數年努力，雖未達到理想成果，但已普遍引起各教會信徒關心這問題。有一位牧師寫信給許春草說：「這個運動的主要意義在於叫一般信徒知道看重福音事工，也叫後輩不因牧師們的窮困生活而視傳福音工作為畏途。」

1923年日本驅使台籍浪人在廈門製造械鬥，然後藉口護僑，派陸戰隊登岸，佔領軍事據點。官方驚惶失措，不敢抵抗。許春草聯絡各民眾團體，組成廈門抗日市民大會，舉行大規模遊行示威，並以市民大會名義通電設在日內瓦的國際聯盟，要求國際制止日軍侵略行動，迫使日本陸戰隊退回軍艦。

 

參考資料：

張聖才口述，泓瑩整理：《張聖才口述實錄》（南寧：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香港公共圖書館藏有，可外借。

〈許春草〉，載https://www.bdcconline.net/zh-hant/stories/xu-chuncao。

 許牧世撰：〈憶念我的父親許春草先生〉， 載《生命季刊》第4卷1期 ，總13期 （伊利諾州，2000年3月），第54-58頁。

梁寶龍著：〈香港妹仔解放運動〉，載《梁寶龍著：《汗血維城──香港早期工人與工運》（香港：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2017），第115-138頁。香港公共圖書館藏有，可外借。

〔日〕上野千鶴子著，鄒韵、薛梅譯：《父權制與資本主義》（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

（完）

 

龍少爺

10.06.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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